朱敬一：《安得廣廈千萬間》跟著老美走，降稅不回頭？

　　台灣社會上上下下都常愛學老美；美國學術界搞結構主義，台灣也就流行結構主義；老美金融界賣結構債，台灣的銀行也就瘋結構債。只不過，台灣追流行往往都有些時間落差，經常在歐美已經「退流行」的東西，反倒在台灣盛行。從一年前開始，有些人把老美降遺贈稅、降富人所得稅的事蹟拿出來炒作，說台灣也要比照辦理。只不過，此事又比老美晚了好幾年。如今，歐巴馬極可能當選美國總統，而他宣稱要把遺產稅率、富人所得稅率再調高。看來，台灣又在做一樁「退流行」的稅改工程。

　　關於美國七年前的降稅歷史，有些財經官員與民間商人對此津津樂道，但克魯曼教授（Paul Krugman）在書中將它罵的一文不值。克魯曼獲得今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其著作對於台灣當前的情況，確實相當值得參考。只可惜，「他山之石可以攻錯」往往只是口號，實際的情形卻是完全不記取他國的歷史教訓。我只好在此把克魯曼的精采記述略為發揮，讓讀者了解：我們正在「流行」美國七年前的政策。

　　在《下一個榮景─當經濟遇上政治》一書中，克氏描述了小布希總統在二○○一年與二○○三年所推動的遺贈稅與所得稅最高稅率降稅案，這正是台灣最近也想做的事。在美國，小布希上台時還有柯林頓政府所留下來的預算盈餘，於是布希的減稅遂宣稱是因應「多出來的」財政盈餘被動而發，目的只是要把這些盈餘「花掉」。在台灣，因為促進產業升級條例將於二○○九年底落日，據估計，因該條例而減免的稅賦將結束，似乎也會「多出來」一千四百多億的稅收。於是，我們政府從前任財政部長開始，就熱衷動議減稅，要把這一千多億「花掉」。美國人降遺贈與富人所得稅，台灣也依樣畫葫蘆，行政院已經通過了大降遺產稅率，將來也打算大降所得稅最高稅率。

　　布希在提出其降稅案時，向美國人民打包票將來不會有財政赤字；我們的財政部也是一樣，說降稅使市場活絡稅基才會大，鵝養肥了才能拔毛等等，就是要說服民眾減稅不會影響財政赤字。布希在提出減稅時早已打定主意要攻打伊拉克，預期每年都有極大的國防支出。台灣又何嘗不然：馬蕭的愛台十二建設八年需要四兆台幣，即使有半數民間資金的挹注，每年台灣都還是需要幾千億新台幣的支出。布希的減稅案分明是對富人有利，克魯曼指出百分之四十的好處被百分之一的富人享受，極不符公平正義。台灣也一樣：綜所稅減免額放寬，平均每戶省下大約四千多元；但是遺產稅率由五十％降為十％，卻能讓大富豪每人省下近八千萬。八千萬與四千元的對比，台灣又與美國何異？

　　布希推出減稅之議，聲言是為了要花掉多出來的錢，但七年下來，財政赤字一天天擴大，美國人民才恍然大悟其實根本沒有那筆「多」的錢。台灣的促產條例根本還沒有廢，就有人迫不及待要花錢。坦白說，我非常擔心促產條例到二○○九年底完全廢不掉，屆時各大工商團體總是能大做廣告，講出許多該條例不該廢止的理由，未來稅收根本不會增加。布希七年前說降稅後美國經濟會變得更好，結果七年後二房風暴、金融海嘯、失業暴增、貧富兩極，百姓又能說什麼呢？

　　或許，有人會說，台灣有一件事與美國不同：布希與大財閥、油商關係密切，政商關係曖昧，其推動之富人減稅當然會有利益瓜葛的聯想；台灣的政府高層似乎比較沒有利益色彩。但是，話又說回來，能夠花大錢登數十回廣告鼓吹遊說降稅的，絕對是少數富人；故就富人對政策的影響而言，台灣之異於美國者幾希？

　　台灣唯一真正與老美不同之處，是我們沒有瘋狂到去攻打伊拉克。不過，有些立委也想學布希一樣亢奮，要對台灣出口的最大宗國宣戰，把來台訪問的使節當「敵人」修理；台美相比，我們也不見得會輸喔！

　　我只有一個問題：萬一下周美國開票歐巴馬當選，我們要不要再學美國，將來把遺贈稅調升啊？

資料來源：中國時報 A12/時論廣場 2008/10/29

作者：中華經濟研究院董事長朱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