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智庫「大西洋理事會」代表團於十月底訪問台北，代表團成員包括曾對抗北京壓力的前立陶宛外交部長藍斯柏吉斯（Gabrielius Landsbergis）、前美國國家情報官的大西洋理事會印太安全計畫主任葛勞斯（Markus Garlauskas）、及前美國印太司令部副指揮官退役四星上將麥尼漢（Mike Minihan），他們帶著一個關鍵問題而來：台灣，究竟是被誇大的「魯莽麻煩製造者」，還是外界想像的「不願自衛的搭便車者」？
葛勞斯日前發表他的觀察報告《台北報導：現在應該鼓勵台灣展現自信，而不是壓制它》（Dispatch from Taipei: Now is the time to encourage Taiwan’s assertiveness, not hold it back），反駁近來在華府政策圈快速擴散的兩種說法。第一種說法，把民進黨政府描繪成隨時可能「法理台獨」、把美國拖進戰爭的魯莽政權。《時代雜誌》刊出投書「美國必須提防台灣的魯莽領導人」就是典型代表。另一種說法，則指控台灣「根本不認真備戰」，不是太迷信傳統軍備，就是不願編足預算、社會與政治又過度分裂，最後得出「台灣沒有決心，專門搭美國便車」結論。兩種論點看似互相矛盾，實際上卻都順著北京的宣傳框架，把一個自我治理的民主政體描繪成負擔，而不是伙伴。
因此，這個代表團選擇親自來台，自己看、自己聽，而不是只讀二手評論。從外交部長、國防部與軍方高層，到國安會與蕭美琴副總統，與我國高層有深入對話。林佳龍部長重申政府路線是維持現狀、避免挑釁。北京口中的「台獨挑釁」，其實是台灣的民選政府重申自我治理、拒絕被併吞立場。若把時間拉回俄羅斯入侵烏克蘭、金正恩對南韓與美國威脅、不斷操作民族主義的習近平，我們就會發現，指控「民主國家先挑釁」、再把侵略包裝成被迫反擊，正是威權領導人的共同劇本。
代表團在台北的觀察，幾乎全面否定「台灣怠於備戰」刻板印象。他們看見的是一個確實仍有缺口、但在過去三年已明顯加速準備的社會。國防預算逐步提高，訓練內容與演訓規模調整，新的法規與組織陸續上路，「全民防衛動員署」負責後備動員與跨部會協調，讓民防韌性有制度化起點。《當危機來臨時：台灣全民安全指引》手冊首次清楚列出民眾在遭遇中國軍事攻擊時的具體作為，這不只是一本手冊，更是政府願意正面面對風險、與社會誠實對話象徵。同時，台灣社會對「戰爭準備」態度，正在從忌諱轉向務實。今年夏天，軍隊開進都會區實施演習，地方政府在城市舉辦民防演練，原本有人擔心會引發恐慌，但實際反應卻更像面對颱風、地震。民眾把它視為日常風險管理一環，而不是世界末日預告。對來訪的美國與歐洲決策圈人士而言，這種「淡定而清醒」的社會心態，也許比任何裝備數據都更具說服力。
當然，從戰略角度來看，台灣的備戰腳步仍不夠快。無論是預算比重、非對稱戰力規模與深化、還是關鍵基礎設施與社會韌性，都還有明顯進步空間。但美國真正該擔心的，並不是一個魯莽的台北，而是「過度自我節制」的台北。礙於北京可能貼上「挑釁」標籤，或擔心華府把台灣視為「惹事者」，而在必要軍事準備裹足不前。在訪談中，他們注意到「戰鬥意志與外援信心之間的循環」。若美國對出兵援台的承諾搖擺不定，部分台灣民眾抵抗意志確實會受到影響；反過來說，若外界相信台灣會堅決抵抗，中國在計算入侵成本時，就更難說服自己能「速戰速決」。代表團與多位專家討論後普遍認為，一旦中國發動大規模攻擊，台灣勢必得先獨力撐過一到兩週，甚至更久，才能等到國際軍援與政治壓力真正成形。因此，強化自我嚇阻不只是為了「不麻煩別人」，而是要讓外援介入具備現實基礎。葛勞斯在參訪台北後提出一個關鍵判斷：台灣正在逼近「最高風險視窗」。隨著台灣認同成形、自我治理現狀愈來愈穩固，「台灣將來會心甘情願接受中共統治」假設已愈來愈不可信。時間愈久，北京要用武力與恫嚇改變現狀代價只會愈來愈高。正因如此，習近平反而可能產生「現在不動手，以後更沒機會」危險心態。對美國與印太、北約盟友而言，意味著現在是關鍵時刻：必須投資在嚇阻戰爭，否則日後將要付出更高成本來應對戰爭。
對台灣來說，這份「台北行觀察報告」既是肯定，也是警訊。肯定的是，我們這幾年的努力確實被看見，台灣不再只是被動承受評論對象，而是可以說服國際、安全盟友的行動者；警訊則是敘事戰從未停歇。只要華府內部仍有人願意套用北京框架，將台灣描繪成「魯莽」或「懶惰」一方，誤判風險就不會消失。賴清德總統日前召開「守護民主台灣國安行動方案」國安高層會議，具體提出兩大國安行動方案，強化國防戰力與國防產業並建構民主防禦機制與主權防護以因應中國威脅。以行動證明，台灣正加快國防改革與社會韌性建構，把「不被打垮」具體化為預算、裝備與訓練；另一方面，更主動與國際對話，讓世界理解真正破壞區域穩定的危險領導層在北京，而不是在台北。唯有讓這個訊息在華府、在歐洲、在印太盟友之間深深扎根，台灣才有機會在高風險環境之下，把戰爭擋在門外，為自己與整個區域爭取真正的和平空間。
作者：廖明輝 ／中華經濟研究院輔佐研究員
資料來源：自由評論網